2015 南疆行 —— 看看新鲜、真实的新疆!(之一) 来源; 菩提-五百年的空间

2015 南疆行 —— 看看新鲜、真实的新疆!(之一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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到新疆工作快两年了,一直待在北疆的乌鲁木齐,总觉得对新疆不算了解。所以在2015年寒假,我在南疆游走了大半圈,南疆五个地州:巴州、克州、喀什、和田、阿克苏,或多或少都停留了一下。从1月27日离开乌鲁木齐,到3月1日返回,历时整整一个月。

说老实话,从2009年“7.5”以来,特别是2013年以来,新疆出的事情不少,有时甚至把事儿闹到了疆外,新疆似乎成了中国最不安全的地方。不光疆外人有这种成见,就在新疆之内,民族间的误会和隔膜也在逐渐加深。

以我工作的乌鲁木齐为例:它的北半部主要是汉族聚居,南城主要是维吾尔城区。生活在北城的汉人,普遍都不愿到南城去,觉得乱和不安全。有时你在北城打个出租车去南城,汉族司机都嘟嘟囔囔的不愿意。其实我上班和居住都在南城,时常到维族聚居的小街里面吃饭、游逛,觉得这里生活一切如常,没什么好怕的。

在北疆,汉族人口占多数,而在南疆,维吾尔族人口占多数,而且是越往西南角的喀什、和田走,汉人数量越少。所以北疆汉人眼里的南疆,也是很那啥的。以我身处的学术圈儿为例,这里大学、研究所下基层搞调研,都是先和地区、州、县的党政部门联系好,由他们派车送到乡下,再请乡、村干部介绍情况,找来“信得过”的老百姓问话、填调查表,全程都在国家机关的掌控和保护之下。有跑南疆经验丰富的老同事嘱咐我:到了南疆的县里,一定要住县政府的招待所,别的不安全。

有了这些背景,在我出发之前,也把南疆想象得颇为神秘,似乎充满紧张和冲突,甚至有去了就回不来的准备。

可事实恰好相反,在我游走南疆的一个月里,遇到的维吾尔族或其他民族老乡都极为热情,尤其是在偏僻的乡村,随便和路边一位老乡聊几句,都会热情地招呼你到他家吃饭、睡觉。一圈走下来,微信和QQ里多了一串维吾尔、塔吉克、柯尔克孜朋友。我结交的,有憨厚的农人、牧人,有好学上进的青少年学生,有公职人员,有不务正业游手好闲之徒,当然也有各种职业的汉族。

把这些经历拼合起来,便是一个走马观花、浮光掠影的南疆小全景。

再说说我旅行和观察的“方法”。出发之前,我在单位开了个“调研”的介绍信,但到了南疆,主要还是背包客式的旅行,住店、吃饭都自己找地方,在没旅店的乡村,偶尔也在老乡家投宿和蹭饭吃。老乡们问我跑来干啥,就回答“旅游,玩玩”,基本是没有官方身份的私人旅行,老乡们也都拿我当一个随便游走的汉人旅行者而已。

当然介绍信也有用,有些偏远的乡村,尤其是靠近边境的,对外来者查得相当严密,没介绍信很难通行。在有些山区乡,我就在乡政府住宿,跟值班的工作人员睡一个屋子,顺便也能看看基层政府的运作。

曾有人建议,可以通过乌鲁木齐的关系,事先联系一些当地人,听他们讲讲本地的情况。我尝试过这样,可听到的大都是关于征地、拆迁补偿、官员贪腐之类的抱怨,和内地大同小异。所以后来我没采取这种办法,就作为一个旅行者游历,从新结识朋友。

换言之,我这次出游,不是旁观者描绘静态的南疆,而是自己参与一个实验:把一个陌生汉人扔进维吾尔人的生活世界,看看究竟会发生些什么。

还有语言问题,南疆的维吾尔、塔吉克、柯尔克孜老乡,会说汉语的不多,而且越往乡下走越稀少。我就知道几个维语的常用词,你好、谢谢之类,买东西用的数字,只能说到二十以内。但在行程中,语言倒没成为太大的障碍,因为老乡们的汉语能力,一般都比我的维语要好点,他们人热情,你在街上问到个一句汉语不懂的,都会很快跑来一个热心人充当“翻译”。有些东西可以边说边比划,比如说“树”,用手指比个碗口粗细,再往天上一指,听的人往往就明白了。

有人会问:你说的南疆这么祥和,为什么新闻上老出乱子啊?这些问题我也在想,这个游记的结尾处会做一些总结。而游记本身,只能忠实记录我的此次见闻,确实没任何危险和不爽。当然,现在南疆的安保措施也非常严密,我会选有代表性的介绍。

再说说这次游记的“体例”。

和以往不同,这次我不打算按时间顺序写。因为多数人并不了解南疆地理,一串地名上来,很容易把人搞晕,再者,我经常走“8”字行程,重复访问某些地方,细说起来更乱。

学过中学地理的都知道,南疆是个盆地,四周是大山,中间是塔克拉玛干大沙漠。山里融化的雪水流出来,在出山口附近的沙漠、戈壁上形成一些绿洲,人就主要在绿洲里生活。南疆盆地一个圆圈,有大大小小不少绿洲,它们中间被沙漠隔开,但地理结构、生活方式基本相似,所以没必要逐个介绍。

我想重点展示的是,一,绿洲上游的深山;二,绿洲中央的繁华城镇;三,绿洲下游末梢、与沙漠为邻的乡村。这几个因素加起来,便是一个完整的南疆绿洲环境。

这种观察方法,是从上世纪美国学者欧文·拉铁摩尔那里学来的。他是研究中国边疆的天才,我这些年游走藏区,最终到新疆工作,便是受拉铁摩尔的影响。

一,  在莎车县 —— 荒地镇的巴扎
      我选择莎车的原因,是这里在2014年7月28日,曾发生过一起不小的事件。当时的情况是:一伙人从艾力西湖镇出发,沿着公路冲到荒地镇,沿途裹挟遇到的村民,在公路上设路障,烧车辆,一辆满载四川民工的大巴车被全灭,还有两位去墩巴格乡上班的维族干部遇害(参见下面的地图)。之后政府迅速调兵设卡,扑灭了这次动乱。有兴趣的可自己搜索具体过程。
我想去看的,便是去年出事的艾力西湖镇和荒地镇。地图: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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莎车县城大,长途客运站有好几个,我要坐的乡间巴士都在城北客运站。这几个乡镇里,艾力西湖镇设防最严,镇街两侧都装了铁栅栏,大街上有武警巡逻,公路沿途还能看到好几个驻扎着武警的大院子。

我先坐车到了最尽头的墩巴格乡,再依次往回返。这一路最热闹的是荒地镇,因为这天是巴扎日。巴扎就是内地的乡间大集,我老家的集市是按阴历算的,比如逢二、七日子起集,巴扎则都按星期计算。

这个巴扎市场,在荒地镇去往艾力西湖镇方向,离镇中心还有约两公里距离。各村老乡们多是赶着驴车前往。镇上还有四轮“公共马车”,花两元钱可以坐到巴扎,我也坐了这种马车。顺便说一句,新疆和中原传统上都是两轮马车,四轮马车应该是从俄属中亚传进来的欧洲款,但结构已经大大简化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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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是巴扎外景。市场有围墙,墙外用来停车,摆摊的也不少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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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是牲畜市场,卖羊的最多,驴子次之,牛也有一些,没见到马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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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是巴扎里面,远处是服装摊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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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是卖蔬菜食品的区域。当地人很热情,我在一个小吃摊要了碗羊肉汤,结果老板娘比划着不肯收钱,旁人翻译说:只喝了汤、没吃馕,不能要钱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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整个巴扎里,我就见到了一个汉族,是个摆服装摊儿的四川人,也是我这天出县城后遇见的唯一一个汉人。他说,从去年七月出事之后,很多在莎车做生意的汉人都吓跑了,包地种棉花的也跑了,到秋里,满地白白的棉花没人采摘。他自己倒采取了一种听天由命的态度。

还见到了一位民间艺人,跪坐在地上边弹边唱,音调激昂。时而有过客放上一块钱,他都会弯腰致谢。我只用手机录了段视频,可惜放不上来。

这时初到南疆,还不太敢对着人拍照。后来发现了,只要方法得当,大家都愿意配合,甚至很有兴趣。

当地男人喜欢戴黑色皮帽子,我在巴扎里显得有点突兀,为了不引人注目,我也买了顶黑皮帽子戴,砍价到了五十块钱。这应该是最低档的皮帽子,皮子没硝好,一股羊膻味,在头上捂热了,就升级成臭烘烘的味,熏的我头昏脑涨。但带上这帽子,在人堆里立刻不招人注意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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请一位老乡给我照了一张。这是巴扎外的“停车场”,专门停电三轮的地方。

下面是专门停驴车的地方,密密麻麻一片,很壮观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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驴车在传统维吾尔社会很普遍,但现在正在被电三轮、摩托三轮取代掉,目前在喀什地区,驴车还算比较常见,到和田、阿克苏等地区,就没那么多了。再过几年,也许驴车会在新疆绝迹,甚至成为“非物质文化遗产”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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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群在“停车场”玩耍的小家伙们,大人估计都在巴扎里卖东西呢。

另一面就不那么祥和了。下面是个大通缉名单,里面多是八零、九零后。(按,这个照片是在另一个比较偏远的乡——咯群乡拍摄,但全县应该都是一样的。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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最后,还想说说莎车去年的那次“728事件”。

一个月的行程里,我到过莎车两次,路线并不一样。这两次之间,我听到过关于那次事件的一些民间版本,和官方版本最大的不同,就是死亡人数。

按照官方新闻,那次遇害的群众,和被军方击毙的乱党,都是几十人规模。但我中间去山区游历,听到有些汉人的说法是,遇害的人数过百,被军方镇压击毙的也更多,足足有两个村子,不分男女老幼,全被飞机大炮给消灭了……

我没当面质证,但实在没法相信(跟普通老乡没必要争这个,他们也是辗转听的传闻)。第二次到莎车县后,又找机会向当地的维族朋友求证,他们的说法居然大同小异,只是纠正说,说被飞机消灭的当地人不是两个村(大队),而是荒地镇旁边的两个小队。

但追问一下,说这话的人也承认,这只是听来的传闻,不是亲身所见。我自己到两镇游逛过,对荒地镇更熟悉些,对上面那些传闻,只能持否定态度:那儿根本没有炮火之后的村子废墟。

而且,汉、维双方的传闻里都提到了“飞机”,其实就是喀什地区天上常见的米-171运输直升机(后面照片里能看到它),搞例行巡逻的,出事儿那次应该是用来运兵和巡逻瞭望,直升机本来就噪音大,成群飞来飞去,给老乡们的心理震撼很大,所以产生了“飞机灭村子”的谣言。

平定民间小动乱这种事儿,其实根本用不上武装直升机——如果真动用了飞机的火箭弹、炸弹,老乡们的传闻肯定会更加详细具体、五花八门。
至于谣言为什么会产生,维、汉老乡都乐于传播,我想,夸大自己人方面的伤亡,是寻求悲情之感;夸大对方的伤亡,则是获得安全感和胜利感。生活在南疆、乃至新疆的汉人,都有种不安的紧张(说俗点就是胆小),更需要这种“大镇压”的神话来给自己壮胆。

由此我甚至想到,民间故事里经常说,当年王震在新疆如何如何,应当也是基于这种心态编造出来的。事实是,南疆的传统民风一直很顺从、很容易管理,甚至在维吾尔族形成之前就这样了。从古至今,控制这里的要么是中原王朝,要么是强大的北方游牧族,绿洲居民从没真正“独立”过。

清朝刚把统治伸展到这里时,满洲高层就发现“回人素性怯懦”,甚至“比之以羊”(《平准方略》、《守边辑要》,转引自管守新:《清代新疆军府制度研究》)。 这个“回”在清代指维吾尔族,后面会有详细解释 —— 虽然语涉歧视,但实有见地。他们抵制共产党进疆这种事儿,在史料中全没有记载(包括当年新疆省主席包尔汉等人的回忆录)。

王震之类的民间故事,我在之前还真没太怀疑。在南疆转悠一圈之后,就不敢相信了,除非谁能拿出第一手的证据。

当然,莎车为什么会发生去年的动乱,也有它背后的原因。先不说各种社会问题,就说这些维吾尔老乡,其实都是很没文化、容易盲从的人。绿洲的环境都比较封闭,信息交流不畅,容易滋生各种谣言,晚清民国来新疆的西方探险家,如斯坦因、斯文·赫定,对此都有过很生动的描绘。

这种非理性的骚乱,也是新疆乃至中亚绿洲历史的一大特色,本地的历史也常因此改写。我联想到了一个事例,是春秋时候的宋国,曾有一个大贵族华氏家族,长期操控国政,名声很臭,但没人敢跟他作对。某一天,都城里出了一条咬人的疯狗,人们拿着棍子追打,疯狗走投无路,跑进了华家大门,众人随之追了进去。结果——华家以为全城人造反了,连忙从后门逃出,跑到了国外,他的统治由此倒台。

春秋时候的中国,人口比现在少上百倍,所谓诸侯列国,都是些不大的农业聚落,被辽阔的荒野分隔、包围着,和新疆这种绿洲格局很像,所以看春秋史事,经常让我联想起中亚和新疆绿洲,这里也常有某位汗王,因为一次偶发的骚乱倒台的故事。就像“如羊”这个不太好听的比喻,放过羊的人会知道,羊群实际上很容易发生惊恐、异动。

当然,这种非理性骚乱引发的“改朝换代”,都属于小国各自为政的时代,现在完全不同,以中国的十几亿人口、庞大国力,这种绿洲小骚乱注定不会有啥好结局。 所以莎车这次骚乱,我觉得可以比作晚清的“义和团”:一群山东文盲老乡被“刀枪不入”神话煽动起来,结果在洋枪面前一败涂地,本质是一种浸透了荒诞色彩的悲剧狂欢,犹如《百年孤独》。

但仍有责任可追究。 关于死亡人数的谣言之所以产生,最主要的原因就是,政府没有公布一份死者名单,如果名单有了,死者家属能从中找到自己家人的名字,一切谣言都会不攻自破,或者说,根本不会产生了。以前在甘川游历,从汶川地震到舟曲泥石流,我都听到过老百姓对官方死亡数字的质疑,实质原因,都是缺这么一份名单。2014年末的上海踩踏事件,最后出了死者名单,这是地区治理水平的差距,也让中国的西部显得更洪荒,超现实。
二,  莎车县的老城 —— 回城
      看过乡镇,回到县城。

莎车县城颇大,街市繁华,生活舒适。这里人们总自豪的说,莎车是新疆最大的县城。街头的安保也很多,主城区每个街口都有警务点儿,巡逻车也多,我坐出租车,在街口等一个红灯的时间,就陆续开过去三辆巡逻车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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从去年的7.28以来,莎车县的网络、手机短信就全切断了。我到这里第一天,刚开通了手机短信,维汉老乡们都很兴奋,传言网络也将开通,但事实是一直没开。所以当地人正在抛弃智能手机和电脑,警方老查手机和电脑里有没有极端、恐怖视频,他们觉得麻烦,索性不用。

还有奇怪的地方,不知何时何地,空中会飘来一丝无线信号,手机的微信消息会多几条,再想往外发就不行了。我先后在莎车住了五六天,碰到了两次这种事儿。

莎车县的主城区,大概汉、维比例是四比六(走在大街上的随机印象)。据说7.28之后,汉人已经跑了很多。我觉得很可惜,因为来这县的四川人多,四川人是个很聪明、好玩的群体。

找了家维族旅馆,叫“图玛热色招待所”,不知道是什么意思,标间一天八十。装修很有民族风格,富丽堂皇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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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是旅馆前台的小伙子,叫艾比布拉,旅馆是他堂哥开的,他在一个建筑公司上班,冬天没事儿,就在旅馆工作,一个月一千多块钱。再加上公司的冬休费两千,有三千多块钱收入。这儿有个很固定的客源是和田老乡,到这里卖捡到的玉石,似乎还没住过汉人顾客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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小伙子在忙工作。

莎车是个历史名城。这县名来源于汉唐时期这里的小国,莎车。从宋代开始,南疆逐渐改为说突厥语的地区(汉唐时候,南疆人说什么语,其实没有标准答案,似乎各种语言混杂),地名也发生了变化,这里叫做“鸭儿看”——这是元朝蒙古人很准确的翻译,现在维语的发音仍一模一样。文雅点儿的汉译,则叫“叶尔羌”。

再到晚清时,新疆建省,同时要建立县的制度,又把汉唐时期的“莎车”古称翻了出来,变成了现在的县名。南疆地区,这种从汉唐史书中复活过来的县名不少,比如疏勒、温宿、于田、皮山、焉耆等等。

另外,莎车曾是历史上叶尔羌汗国的都城。这个汗国,是成吉思汗的蒙古大帝国解体之后的产物,存在于明朝后期和清朝前期,是一支成吉思汗后裔建立的小国,他们语言上已经维吾尔化了,也改宗了伊斯兰教,鼎盛时期基本统治了整个南疆的范围。而在整个明朝,中原都不能控制新疆。

到清前期,来自北疆草原、信喇嘛教的准噶尔蒙古把叶尔羌汗国灭掉了。之后准噶尔蒙古又被清朝乾隆帝灭掉,南北疆才再度处于中原政权的统治下,一直持续到今天。

第二次到莎车县的时候,我才听说,原来莎车还有个老城区,当地叫“回城” —— 这个回还不是回族,而是清代对维吾尔族的称呼,因为那时还没有“维吾尔”这个词,对一切信伊斯兰教(回教)的都称回民。

那么,维吾尔这名字又是怎么来的?它来自元朝蒙古人的“畏兀儿”,不是指今天所有的维吾尔族,而是特指当时哈密、吐鲁番还信佛教的那些人,那时信伊斯兰教的就是“回回人”了。1930年代,苏联搞民族识别工作,从古书里把这个词翻新了出来。中国也就引进了苏联的名称。

现在,老城还是很纯粹的维吾尔族聚居区,本地的汉人一般不到这里逛。我连着逛过好几次老城,因为在春节里,新城区的汉人饭馆大都关门了,维族不过春节,所以老城一直热闹(他们过的年,是伊斯兰教的古尔邦节)。可惜老城没有旅馆,我没能搬过来住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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老城的街巷,很多这种电三轮,有自家用的,也有出租车。

和新城区相比,老城一大特色,是没那么多军警巡逻。当然也不是没有安保措施,很多街口都设了栏杆,不让汽车进入,还安排几个当班的老乡执勤,反正也没什么事儿,就是懒洋洋坐着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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老城里有条街道,画了很多宣传画,看落款,是出自各小学的美术老师之手,大概也是政府的宣传手段之一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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有些画像人物会被涂抹,破坏。比如上图中间那位,应该是汉族形象,眼睛就被刮掉了。开始我还想,是不是汉族形象才会被破坏?后来发现不是。比如下面的。总体规律是:离清真寺近的画,容易被涂抹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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伊斯兰教义不准刻画人或动物的形象,原意是禁止偶像崇拜,但没文化的老乡们又生出很多新说法,比如,到晚上,画像人物会变成妖怪,跑出来为非作歹,把它眼睛敲掉就好了。所以在新疆这儿,破坏石窟佛寺的雕塑和壁画,也是一大传统,许多著名佛窟壁画,人物眼睛都被刮去。

这种往墙上画画,或者涂抹墙上的画,都近似儿童的游戏恶作剧,没必要太较真儿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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老城街巷里的一座清真寺。

1,晨逛老城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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老城里电动自行车、电三轮非常多,脚蹬的自行车完全没有了。维吾尔人喜欢懒散、闲适的生活,有省力气的方案绝对不会放过。我周游南疆一个月,只见过一个骑自行车的人,而且是个汉(回)族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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逛莎车老城,我又把皮帽子戴上了,但和逛巴扎的效果不同:巴扎里人多热闹,戴上帽子便没人注意;老城街道没那么拥挤,戴这帽子反倒引人注目,因为我明显不是当地维族,他们看见外来的汉人戴这帽子,都会开心一乐。一位摆摊的大妈甚至朝我喊:“真像我们新疆人!”

这正好提供了聊几句和拍照的机会。否则,贸然给陌生人拍照,显得很唐突,没礼貌。我一直当不了那种专门走街拍人像的“人文摄影师”,就是觉得自己脸皮不够厚,不好意思贴近了给人拍照。但在南疆,我也能“人文”一把了。

    下面照片比较多,没兴趣的可以略过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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卖馕饼的摊位。馕是当地人主食,便于存放,就着茶水吃,最省事儿。农家自己做的馕,又跟这种卖的不太一样,好像是发面的,更厚实,朴实无华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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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   这老兄主动请我给他拍一张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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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   卖羊头的,羊头经过烧燎去毛,燉熟便可以吃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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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老汉的形象非常酷,眼神深邃而忧郁。其实在下一秒的照片,他就是开怀的笑了。但我更喜欢这张定格的忧郁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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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   传统中亚风格的建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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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   铁器铺子,当时没注意下角这个走街卖馕的小家伙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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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   乐器,好像叫都塔尔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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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   卖儿童摇床的店铺,和老板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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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   开五金店的一家。

后面就离开了主街,进入了居民区的小巷子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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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个转角楼,别有风味。

在南疆和中亚,传统的城市街道,几乎都没什么南北方向。一般都是:老城区中心一座大清真寺,几条大街呈放射状向外伸展,小巷子又从大街分出来。如果从卫星地图上看乌兹别克斯坦城市街景,这种风格更明显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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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   几个做馕的小伙子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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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   开出租三轮的大妈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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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个花头巾的姑娘。脸型颇似蒙古人,这里是叶尔羌汗国的都城,蒙古裔统治者最终也融合到了维吾尔族之中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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逐渐走到城乡结合部了,大树下的一个铁匠。《世说新语》记载,魏晋竹林七贤里,嵇康就喜欢在大树下面打铁。当初我还怀疑,生炉子岂不把树考死了?看来是真实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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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老兄站在一个及膝深的坑里,便于操作。看见我来拍照,他叮叮当当敲打的格外卖力。产品是当地的农具,坎土曼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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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   卖煤的一家子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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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   再走下去,已经是乡村的感觉了。这是一家人合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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又往城里方向走,一群儿童指着我大喊:“坏蛋!”——我戴皮帽子的形象,确实像坏蛋,老话叫“偷地雷的”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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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   这个清真寺旁边,有很多商店和摊点,在这儿吃了点午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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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   卖炸鱼的夫妻。老板娘脸上应该是白癜风,却极为开朗乐观,拉着害羞的老公合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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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   这种大块的炸鱼,在南疆很多地方都常见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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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个主动请我照相的帅哥。游走中,听老城的人说,这里马上要拆迁了,重建以后估计和新城区没啥区别,老城的面貌将一去不复返。这些照片,估计是老城最后的影像记录了。

其实,南疆缺的是水,不是土地,政府规划新城,实在没必要把老城拆掉,给老城居民翻新自己住宅的自由就好。这种传统的街巷,和里面的生活,是比十二木卡姆、《福乐智慧》之类更鲜活、珍贵的遗产。没有了原生态的生活空间,一切艺术都会变成没有生命的化石,犹如今日汉地的京剧。

后来,把相机里的照片给艾比布拉看,他很吃惊,因为从没听说一个汉人敢跑到老城去,还逛了这么久,让我着实得意了一下。

还想闲扯几句。现在旅游业发达了,单反相机、DV普及,游客拿相机乱拍当地人,时而发生些让人不快的事件,藏区尤其多一些。见过一些组团摄影的,往往核心是一位身背高级摄影器材的中老年,被簇拥着叫“老师”,拍摄陌生的藏民毫无顾忌,几乎要贴着人家鼻子下巴了。那样确实可以拍出很有视觉“冲击力”的照片,因为生活中除了情侣,谁也不会凑这么近看人,但……

所以,旅行拍人,得注意一下接人待物的态度。进入人家的生活世界,最好学学当地人的礼节,比如在南疆,把手放在胸前、稍微欠身,便是致敬之意,对方也会给你善意的回应,能说个SALAMALIKONG、YAKEXIMSAIS(你好)会更好。维族乡亲之间,这些行为都非常普遍。即使不照相,到别人的社区游逛,也该有点礼貌意识,咱们幼儿园时都学过。

至于照相,应该把照片回放给人家看看,他们往往很有兴趣,摆个更潇洒的姿势让你拍。如果时间从容,我还喜欢把相机交给当地人,让他们自己拍,因为想法和理念不同,他们往往能拍出更令人惊奇的照片。我以前在藏区逛,经常这样干。玩相机这类数码产品,年轻人、尤其是孩子,兴趣都很足,而且上手很快。

2,“回城”的麻扎和清真寺

在老城游走,无意间走进了一处“麻扎”——墓地。民居和墓地和平共处,在各地的维吾尔老城都很常见。这里叫“加拉提汗尼木麻扎”,还是文物保护单位,我不搞新疆本地历史,不知道有什么来历。有当地人说,这是叶尔羌汗国时期一个王族大臣的家族墓地,此人掌控朝政,被称为“杀人王”,据说曾杀人多得“让鲜血推动水磨”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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墓地内,一位老人正蹲着念诵古兰经,不知有何用意,他一直念的入神,我也不好去打扰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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老城还有一座古老的“阿孜那清真寺”,本地人都说该去看看。我两次去这儿,都是黄昏时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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院里。一直没过进厅内。第二次来时是周五,穆斯林做礼拜(乃玛兹)的时间,有个中年男子指着院子角的梯子,说可以上到屋顶看看。

我踩着很陡的梯子往上走,透过墙上一扇小窗,看到了礼拜堂内景,有点昏暗的灯光里,几位长须老者,对着一面墙肃立诵经,穿的是老式条纹长袍,头上裹着缠头巾,和十九世纪俄国人在中亚拍的照片一样,让人顿觉时空穿越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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可以参考阿凡提的卡通形象。清朝给现在的回族叫“汉回”,给维吾尔族叫“缠回”,便是来自缠头巾。

顺带说一句,在新疆的维族地区逛(包括北疆),每到清真寺人气较旺的地方,我都格外安心,因为宗教信仰虔诚的人,都比较忠厚仁义。反之,如果宗教氛围不浓的地方,风气往往会浇薄一些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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屋顶上。那些半球是大殿的小穹顶,一个穹顶便是一根柱子。据说这个大殿的柱子数量是个谜,有时数是四十根,有时则是四十一根。(我自作聪明出主意:往每根柱子上贴个标签、写个序号,不就数清楚了?人家回答:早就有人这么干过,还是不行……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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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   最高的“牌楼”,和俯瞰老城居民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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3,“回城”夜市

夜幕降临,灯光亮起,老城的主街喧闹起来,各种小吃摊点的三轮车从小巷里浩浩荡荡驶出来,大街上顿时热闹起来。这是老城最欢快的时节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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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   卖冰激凌的摊子,小杯的一块钱,还有露天的桌凳,是休闲好去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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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是老城的一个饭店。有次在里面吃饭,发现邻桌居然有个说英语的老外,问了问,好像是英国人,在中国搞快递业务,在新疆也有分支机构,他带了个自称满族的女朋友,当然是完全汉化的那种,还有两个喀什的维族朋友,四人开车从喀什过来的。

老外去过塔什库尔干县,所以跟他聊了阵子塔吉克舞蹈的话题。听说我搞历史,他连说历史好玩,我说不光好玩,在新疆这儿,历史和现实 ——  我两手十指做了个抱合的动作,意思是交融在一起了,这意思说起来太麻烦,我英语又不好。老外很羡慕我的职业,说他也想当大学老师,可以到处游逛。满族姑娘心眼儿很多,不相信我是闲逛,断言我在“搞研究”。

有次,在藏区小镇流连,遇到两个自驾游的上海教师,小聊之后,他们也断言我是在“搞研究”,而且是给美国中央情报局工作,因为中国研究者不会这样脏兮兮的乱窜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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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   卖烤包子的少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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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就是著名的“新疆切糕”了。有不同的质地,比如核桃、芝麻、葡萄干,都是切成半个烟盒大小的块儿,根据材料,卖一元到四五元不等。我最爱吃的是葵花籽切糕,通常是一元一块儿,核桃仁的要贵些。新疆的维族,从来没有用卖大块切糕讹人的。

至于在内地,”切糕讹诈“为什么会很普遍,我想有两方面的原因:

第一,维吾尔族和汉族相似,都是农耕民族,社会伦理规范,都是在老家的熟人圈子里有效,到了陌生环境里,就有点为所欲为了,你看汉人出门、出国的那些事儿,在飞机上都打架,申个绿卡各种作假,一个道理;

第二,汉人传统思维,是非我族类,其心必异,把外族人(尤其是相貌不一样的)都视作不讲理的化外蛮夷,自己先怕了,也给了那些闯世界的切糕党勇气。

第三,当然就是法制不够啦。

内地大城市,前些年还有维族人干小偷小摸的,警察都不太敢管,和切糕党一个道理。他们其实没啥专业素养,近乎是明着来。

我在北京读博的时候有个同学,是新疆出生、长大的汉族,会说几句维语,一次在人大附近,见到个维族孩子掏人钱包,他喊一声“巴郎子”(维语:孩子),小跑几步上去拽住,用磕磕绊绊的维语教训了两句,小孩乖乖把钱包交了出来。遥控孩子的大人其实就躲在附近,也没敢出来作对——因为听到维语,他们立刻回到了家乡的生活氛围,为非作歹的心就息了。

当然,我同学这样的,在新疆汉人里也不常见。他从小生活在孤儿院,和各族孩子们一起长大,经历很传奇。另外,两年不回内地了,不知道现在情况如何。

又扯远了,回到夜市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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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   马肉摊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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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是烤鸡排和烤鱼的。我坐这儿吃了块儿烤鱼,和油炸鱼的风格又不一样,更鲜嫩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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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   瓜摊老板娘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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隔壁摊主的小女儿,很漂亮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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烤好的鱼肉,十块钱一份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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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俩还是马肉摊子。我老家保定有吃驴、马肉的传统,所谓”驴肉火烧“是也。和牛肉相比,驴马肉肉质更软,味道更香。我又来了十块钱马肉,站着吃光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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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是”烤鹅蛋“,蛋清紧致瓷实,蛋黄大而香,八块钱一个,蘸盐和胡椒面,吃着过瘾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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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是烤蛋的工艺,其实是用热灰煨熟。小的是鸡蛋。我在乌鲁木齐还见过用铁架子烤的。

以上是在莎车县的走马观花。

三, “遗老”气质的名城:喀什

这次行程里,我到过喀什两次。第一次是一个人逛,第二次是和一位同事,尤努斯江教授,一起逛。他碰巧也来喀什附近仿古,于是同游了一天。

在维吾尔历史文化里,喀什一直被放在中心位置,它曾是规模最大的维吾尔都市,出过很多文化人,据说各种手工业也最发达。现在新城区扩大了很多,老城区也保留了一些,下面是老城中心的艾提尕尔清真寺,喀什的代表景点。维吾尔人很认这个地方,别管是大学的教授,还是县里、村里的老乡,到了喀什,总爱在这附近找旅馆住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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冬天不是旅游季节,老城不太拥挤。尤努斯江教授带着我逛,现存老城不算大,走路半天就基本逛完了。尤努斯江教授边走边指点:这里曾经是喀喇汗王朝的王宫,那里是叶尔羌汗国的清真寺和经学院……

老城里有各种手工业的铺子,陶器作坊的招牌就有很多。下面是个卖陶瓷器的门店,不像是在这里烧制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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此外还有很多门店,如打造铁质农具的,制造车马具的……很多都锁了门,开门的也比较冷清。

说老实话,现在用工业流水线的方式生产这类东西,要比手工作坊质量好、成本低。这些作坊都在喀什老城中心,寸土寸金的地方,顾客却都在农村,盈利恐怕连房租也抵偿不了。尤努斯江教授说,这些门店大都是老板自己的,不用考虑房租问题,才能维持。而且,这些手艺现在也是非物质文化遗产,被旅游业支撑着。

下面是紧邻老城的另一处“景点”,高台民居,就是一片黄土高地上的居民区。中间白色是结冰的吐曼河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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高台民居,汽车不易开进去,就在外面建了这个停车场。车应该都是当地居民的,这季节没有游客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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高台民居的特色,是各种“私搭乱建”,楼上盖楼,甚至连街道的空间都占用了。尤努斯江教授说,以前的高台民居,其实就是喀什的贫民区,所以才有这种景观。以前有钱有地位的,都住在老城那边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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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2000年前后的十来年里,喀什老城和高台民居曾是南疆很重要的旅游景点,2005年,日本NHK电视台的《新丝绸之路》纪录片,压轴的一集就是介绍喀什老城,那时旅游业正火。但现在,别管是老城还是高台民居,已经有很多倾颓乃至废弃的。有些已经改建成了新房,有些还在拆除之中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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喀什老城给我的感觉,还是旅游业的味道太浓,街道和民居虽然还是传统式样,但已经自觉转向了旅游业的定位。这有点儿像北京后海的老胡同。而且近年来新疆局势紧张,很多游客不敢来了,喀什老城会变成什么样子,现在真不好说。相比之下,南疆很多县城,如前面的莎车,后面的库车,不像喀什有这么多历史遗产,或者说历史包袱,就显得更从容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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上面是我住的旅馆。我不想住汉人多的新城区,也不想住旅游味道太重的老城区,就在老城北边找了这么一家,但也有点失策,这附近是一家很大的“人民医院”,医院附近的小饭馆,都是糊弄那些进城求医问药的老乡的,很差劲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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尤努斯江教授带我去过一个不错的饭馆,在艾提尕尔清真寺旁边小巷子里,装修很漂亮,抓饭好吃,一份18元,还有免费红茶,玻璃茶壶用小蜡烛加热,还有方糖和弯曲的搅拌勺。尤努斯江教授说,这是土耳其风格的茶具。

以前就听说过,维吾尔族在文化心理上颇认同土耳其,语言比较相近,而且土耳其也是伊斯兰国家里面比较世俗化、经济比较发达的(靠卖石油的那种土大户不算)。维族人做生意赚了大钱,首选的移民地就是土耳其。

饭店墙上还有很多油画,都是喀什街景,有些地方我曾逛过。油画里面生活气息很浓,实地却有点萧条了。

这个饭店,后来我一个人还去过两次,它让我领略了喀什的文化底蕴。我一个人逛的话,总喜欢往比较草根的地方钻,这一面看的较少。

一个晚上,独自在附近逛夜市,小吃摊上认识了一对塔吉克父子,儿子在喀什郊县读中学,现在放寒假,父亲来接他回家。父亲几乎完全不会汉语,儿子则能说一些。下面是两人跟我回旅馆聊天时的照片。

说来也奇怪,牧人都有一张坦诚、直率的气质,别管是什么民族。在夜市的喧闹中,我立刻感受到这父子俩不一样的“气场”。他们家在塔什库尔干县县城附近,距离喀什三百公里,还邀请我去家里做客——后来真实现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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喀什街头的安保很严,武警的防暴车一直在巡逻,城郊公路上则是拉着武警的绿蓬军卡。

下图是喀什附近的疏勒县城,面包车带着一队穿迷彩服的“民兵”在巡逻。民兵都是维吾尔族。好像在三个月前,这个县城发生了一起投掷爆炸物的大案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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南疆的公路上,还有很多检查站,坐长途班车的话,每经过一个县,至少要经过一座检查站,当地人用汉语称之为“卡子”,班车上的人都要下去刷一下身份证,老人一般不用下车,妇女有时也不用,执行标准也不是很严格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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从喀什去莎车县,要经过一片沙漠。下面是在长途车上眺望南疆铁路。高速公路上汽车很少,经常跑一两分钟,对面也见不到一辆来车,火车则更稀少。南疆地区人少而分散,经济总量也不大,运输量估计喂不饱一条铁路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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四,  草湖镇: 兵团的一个团场

南疆巴州、阿克苏、喀什、和田四地州,各有生产建设兵团的一个农业师,但和田的师好像只有一个团,算是没建立起来,其他三个都是各有十余个团。

喀什地区的兵团主要在东北部,靠近阿克苏地区,在喀什地区腹地,其实兵团数量不多,只在疏勒县有两个团,我去一个团看过,团部所在地称为“团场”,近年刚刚建成了“草湖镇”。

名曰兵团,其实都是农户的生活,镇上主要是汉人,听到最多的是河南话和四川话。到草湖镇时,我已在南疆游逛了十来天,满目凄惶异乡景,悲凉最是晚来风,忽然进了这汉语世界,不禁万念交集。再往后,在南疆游逛一个月之后,我却有点乐不思蜀了,绿洲上闲适的生活,友好的民风,让人觉得长住此地亦可乐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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草湖镇街景。这个团下面有若干个连,以前每个连都像一个村子,最近在镇上统一建了楼房,把分散的各连农户都集中了起来。听说这新房子是白住的,不用花钱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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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     草湖镇上的菜市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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天上时而飞过巡逻的直升机,从俄国买的米-171运输机。前面已经提到,直升机在当地老乡中有很大的声威,流传着很多它消灭整个村子的谣言。

草湖镇偶尔也能见到维族人,据说在毛泽东时代,建设兵团也会招募一些维吾尔族职工,这些人就是他们的后代。但九十年代以来,兵团就只从内地招汉人了。

兵团职工种地,要交纳“包地费”,直说就是地租,好像每亩两百元,此外还有水费一百元,机耕费几十元,此外,收获物要统一交给兵团,价格都比市场价低,所以兵团底层的职工,都尽量找机会离开,父母一代是兵团人的,子女辈一般都不会继承父业(能当官当然除外)。于是兵团继续去内地招新职工。

下面这个是来自河南的老李,在兵团种了几年地,觉得收入不理想,又把地退掉了。他自称没上过学,不识字。我以前在内地,还真没见过不识字的人,来新疆后则见到了好几个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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后来在阿克苏,还曾途经一个5团团场,新建的沙河镇,但都没有停留过夜。在乌鲁木齐的同事、朋友里,也有些兵团二代,即父母一代是兵团职工,子女这辈出来在外面工作。和兵团人或兵团二代聊起兵团生活来,普遍有种愁苦哀怨之色,他们土地不是自己的,又受各种管制乃至盘剥,称作”国家佃农“可能更确切。

南疆的另一种汉人农户,就是不属兵团、直接落户在地方县、乡的,就很不一样了。我在莎车坐乡间巴士进山,碰巧和另一个河南的老李同坐,聊了半路,他是落户在了莎车县的一个乡里,又在县城买了房子,冬天都在县城过,两个孩子,一个在喀什上学,一个在莎车县上学,这次从县城回乡下,是因为家里养着几条看门狗,得定期回去喂狗。他还有两个兄弟,都在莎车做生意,一个卖调料,一个卖农药。

关于种地,老李说他开垦了一百多亩土地,种植果树:核桃、大枣、苹果和桃,他说一亩地能收入一万多,核桃和枣子最好,因为一时卖不掉也不会坏,桃子就棘手些。他这个村子几十户人家,都是从内地迁来的汉人,山东、甘肃、河南、江苏、四川的都有,他说南方人聪明,会过日子,北方人比不了。

现在种地没什么费税,要交的主要是水钱,他们这种户口迁的本地的,用水便宜,每方几毛钱,每亩一年也不到一百块钱,如果是没户口的人承包地,水费就要贵三倍以上了。还有一个小开支,是每户每年交一百钱的“义务工费”,因为南疆农村有派义务工的做法,就是传统的劳役,冬季农闲,政府会调维族农民无偿修路、挖渠、平整土地、种树等等,连饭食也不提供。汉族农民不愿干这活儿,就交一百块钱代役。而且,汉族村有平整土地等工作,都是让邻村的维族来出义务工,老李说起来显得很得意。另外,村里也有维汉通婚的,当然数量不多。

按老李的说法,他这年收入有一百多万,我很怀疑,种果树也没这么大利润,他可能夸大了三倍左右,但一年能挣二三十万也很可观。关键是他乐观、昂扬的生活态度。可惜当时我急着进山,不然随他去村上看看住住,应该有点意思。

我发现新疆的汉人有个特征,就是在北疆和兵团,汉人聚居,接触不到什么维吾尔人,汉人的日子都过得萎靡消沉,不知进取,还是甘肃汉人生活状态的延伸。但那些零散分布在维吾尔乡间的汉人移民,好像发现了致富的新大陆,生活热情一下子全迸发了出来。这个现象值得深入研究。

五,  库车县的维族老城

旅行的后半段,我到了阿克苏地区。阿克苏市已经经历了拆迁和重建,维族传统的老城都拆没了,新城区大街上汉人居多,但也不繁华,春节里更显得了无生气。所以我没在阿克苏市多待,直接到了三百公里外的库车县(属阿克苏地区)。这是因为曾听一个同事说,库车是个很有味道的县城。

阿克苏地区的一大特色,是街上标语口号多,都是关于维稳、反暴恐的,旅游的话也算一景儿。我在阿克苏市见过一个大幅标语:“暴恐分子的最终下场是下火狱,并永居其间!”很有古兰经的语气和架势。至于库车的标语,比阿克苏市花样更多,更值得看看。

库车县也分老城和新城。新城在东,维汉杂居,老城在西南角,全是维族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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公交候车亭上的标语。这儿不光墙上、广告牌上有标语,花坛上、乃至商户的招牌上都有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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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宁为真理而屈辱,不为罪恶而光荣”,意思似乎有点不通,让人光荣的东西,还能叫罪恶吗?让人屈辱的东西,也不配叫真理吧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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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   这是不让在农田里做礼拜。在喀什郊外公路边,常见立着个小木牌子,贴张A4纸,用维、汉语写着:“此处禁止做礼拜!”没这里正式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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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个标语的内容我也存疑,为什么“最难的是民族团结问题”?我觉得,民族不团结是症状,而非病因,根源在于社会是否公正、公平。和新疆各族有点文化的人聊,普遍都说,民族出问题的根源是腐败,腐败问题解决了,民族问题也就解决了一大半。

老城有不少维吾尔传统风格的民居建筑。临街的招牌都统一换了新的,把标语口号加了进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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比如这个摩托店,下面不光加了句标语,还有军警的造型。别的商店都如此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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卖面条的也有责任维护社会稳定。

这种统一换招牌、加标语,简单化了点儿,而且不知道是否要求商户出钱了,如果因此让老百姓掏钱,就很不应该,且有腐败的嫌疑。

至于什么样的标语才算好,下面这个有点年头儿的低成本标语可以做参考——“民求我应,民需我做,民难我帮”。这才是公仆应有的目标和自我约束,而不是像大爷一样指着满街人的鼻子发号施令,同时浪费掉一大笔纳税人的钱。新疆这地方,专制的土壤本来就比内地深厚,维稳局势吃紧以来,很多官员的行为是更独断、更无所顾忌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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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  算了,不提那些闹心的东西,来看看老城的优雅建筑吧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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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  在一个小饭馆吃饭,老板娘的儿子拿手机给我照相,居然用的是苹果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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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     边吃馄饨(维语叫蛐蛐儿),边听老板娘和人聊天,语气颇兴奋。他们说话我不懂,但能听到“汉族”这个词出现的频率很高,这是音译的。估计平时来老城的汉族太少,他们偶见一个都觉得稀奇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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饭吃完,小家伙还依依不舍追出来。

阿克苏地区的物价水平,要比和田、喀什便宜。比如馄饨,和田、喀什多十块钱一碗,库车这里只要六七块;烤全羊一公斤,和田喀什是140元,库车只要110元。住旅馆,价钱也差了三分之一。

另外,阿克苏介于南疆东、西交通的中央,居民的外貌特征也有过度特征,喀什和田那边的维族,深目高鼻的特征较明显,到阿克苏地区,就多了一些黄种人特征。我想如果再往东边的吐鲁番、哈密,黄种人特征应该更多一些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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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条河分隔了老城和新城,这是河边的一座大清真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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清真寺前,总少不了闲坐的老人,这里也是老年人的活动中心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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清真寺内景。

这天碰巧是巴扎日,桥下河滩上都是摊位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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上面是在干啥?斗鸡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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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些是斗鸡的卖家。据说库车人以爱玩能玩著称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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时不时便会来一场较量。看惯了拳击散打再看这个,觉得更过瘾:动作比人快,跳得高,不光用嘴啄,还用爪子抓,用脖子互相压制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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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小伙子想买斗鸡,全身看个遍。好像屁眼儿可以判断鸡的年龄,菊花颜色越浅,就是年纪越大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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老汉是卖家,好像砍价不顺利,交易没成功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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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是羊市。在这儿见到了唯一一位汉族大妈,其实很可能是回族,想买只羊回家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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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是榨石榴汁的摊子,十块钱一瓶,好东西,常喝。

看过繁华的绿洲城镇,该进山了。那里的风物更荒凉些,没绿洲热闹。但人少了,人和人之间的距离反而拉近,更有些奇异的经历。

von 维吾尔 Veröffentlicht in Allgemein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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